人工智能是一種基于計算機科學的技術,其目的是讓計算機系統能夠像人類一樣感知、思考、學習和決策,被眾多學者視為新一代通用目的技術。20世紀50年代以來,AI技術已經發展成為一個不斷擴大的領域,正在對經濟、社會和文化生活產生著越來越深遠的影響。我們身邊隨處可見人工智能的身影,例如手機上的人臉識別、語音助手以及超市的無人結賬系統等。眾多公司也在利用人工智能提升自己的經營表現,例如電商平臺利用人工智能技術來分析消費者的歷史購買記錄、搜索歷史和瀏覽行為等數據,以提供個性化的推薦和購物體驗,提高用戶的購買意愿和交易量。但是,人們在分享人工智能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注意到了這種技術廣泛應用可能存在的一些潛在問題。其中,人工智能對勞動力的潛在影響就是其中一個廣受關注的方面。
勞動力市場兩極化
20世紀80年代后,歐美國家陸續出現的勞動力市場兩極化的現象,近些年來在中國勞動力市場也開始逐漸顯現。這種現象指就業和工資在高技能和低技能崗位的增長率較高,而在中間技能崗位上較低,呈現“兩頭高中間低”的特征?,F代自動化生產技術的出現被認為是這種現象的主要成因之一。根據Acemoglu和Autor的研究,工作可以用“體力型”vs“認知型”以及“流程化”vs“非流程化”劃分為四類,而自動化技術擅長流程化工作,無論是體力型還是認知型工作。自動化機器和軟件以低廉的成本可以完成很多工人和白領的流程化工作,這也就導致了中間技能工作的就業和工資相對于高技能和低技能工作增長速度低,形成勞動力市場兩極化。
但是,隨著自動聊天機器人的發布,人工智能技術再次改變了人們對于自動化的認知,其功能不僅限于與人聊天,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進行撰寫文章、編寫代碼、設計網站等復雜工作。隨著人工智能和機器人技術的發展,現在只有人類能完成的復雜工作在不久的未來或可以使用機器完成。機器自動化的適用范圍將不再局限于流程化工作,更多的非流程化的認知或體力型工作會交由機器高效且低成本地進行。這也意味著,在未來會有更多的工人將被人工智能所取代,這部分工人的勞動收入會因此下降。
從整個勞動力市場的層面來看,人工智能技術帶來的自動化水平提高會對勞動力群體的收入造成不對稱的影響。在短期內,人工智能取代特定的工作會導致相應的工人工資降低甚至是失業,收入不平等程度可能加劇。在長期中,人工智能取代工人的效應雖然依然存在,但是隨著更多的新工作被創造出來以及勞動力內生選擇自己所接受的教育,理論上人工智能對勞動收入不平等的沖擊應該比短期程度有所緩解。
人工智能對勞動力的替代,除了直接影響勞動力之間的工資收入不平等,還會影響資本與勞動之間的收入份額??柖嗍聦嵄砻髟陂L期中資本與勞動的收入占比是大體不變的,但是在近些年來這個規律開始動搖,資本逐漸在收入中的比例越來越大。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勞動力和資本之間的互補性減弱了,在沒有自動化技術之前生產機器必須由人來操作,當機器自動化被廣泛使用之后,機器只需要少量的人工干預就可以進行自動化生產。如果人工智能進一步加強機器的自動化生產能力,更多比重的工作可能將由機器單獨完成,資本收入份額變多的趨勢將延續下去,勞動力在生產部門所占的收入會變得更低。持有資本的富人階級收入占比變得更高,而普通勞動力所能掙到的工資繼續下降,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會因此提高。
收入分布或更加向頂層集中
數字化和經濟全球化是促成當前收入向頂層集中的兩個重要原因。在傳統經濟環境中,由于交通運輸和信息通信的落后,行業中的最優提供者也只能在其特定的地區提供商品或者服務,而較差的提供者也在其特定區域或市場中占有一席之地,每個人都有機會從市場中獲取收益,這也限制了一個人所能獲得收入的上限。但是,數字化和全球化時代到來之后,商品和服務不再被時間和地點所束縛,口碑也會通過互聯網高速傳播,音樂、電影等作品可以被制作成各式各樣的數字商品,以幾乎無成本的方式復制,并銷售至世界各地。因此,最優秀的產品和服務會快速地占領市場,而這些商品和服務提供者的收入不會再受到經營區域的限制。
帕累托分布可以用于描述收入分布,這種分布也經常被描述為“二八規則”,即少部分人占有了大部分的收入或財富,其尾部可以很好地描述頂層群體收入分布,尾部越厚表示頂層群體占有的收入比例越高。這種分布生成的基本原理是隨機增長與穩定性力量,例如,當變量的運動服從幾何布朗運動與生滅過程就可以產生特定的帕累托分布。更直觀的,考慮超級明星的收入增長過程服從幾何布朗運動,且每個時期都有一定的概率破產,并由新人頂替,此時他們的收入分布就是服從帕累托分布的。收入平均增長率越高,社會流動性越低,則分布的尾部越厚,反之越薄。
第一,頂層群體的收入通常來自其獨特產品或者服務所帶來的經濟租金,例如企業家、律師、建筑設計師等。他們異于常人的收入本質上很難全部歸為勞動收入,更多的是對他們所提供的獨特產品或服務的補償。那么他們提供的產品和服務的種類越多,質量越好,收入越高。人工智能可以通過自動化、智能化等方式,幫助產品研發人員更快、更準確地獲取用戶需求、設計產品、測試產品和改進產品,從整體上提高頂層人群的產品種類或者質量的增長速度。例如,抖音會向視頻創作者提供視頻相關的播放數據,幫助其了解當下的視頻創作風向。谷歌使用機器學習技術來改進搜索算法,并且利用自然語言處理技術,使搜索結果更符合用戶意圖。特斯拉使用深度學習技術來優化自動駕駛系統,并且利用數據分析和機器學習來改進車輛性能和提高效率。所以,從收入增長速度角度來看,人工智能會提高頂層人群的收入占比。
第二,人工智能對社會流動性的影響需要從行業在位者和潛在進入者兩方面來看。人工智能對行業在位者是有益的,在其幫助下可以快速抓住市場需求和機遇,無形中消滅了潛在進入者的一些機會。而且人工智能的訓練需要大量數據和算力來完成,潛在進入者很難獲得與在位者同等的研發能力,提高了進入行業壁壘。但人工智能對潛在進入者也是同樣有益的,例如依賴于深度學習算法的短視頻平臺在幫助企業獲得利潤的同時,也給了普通人更多機會,數字金融也緩解了許多創業者的金融約束。隨著人工智能技術未來的發展,其對行業在位者和潛在進入者的幫助孰大,還很難下定論。但是現在通過互聯網行業可以看到,那些正在將人工智能作為盈利工具的明星公司,在短期內很難被顛覆。
面對人工智能帶來的上述問題,可以采用多種政策予以積極應對。其一是提高高等教育的普及率,建立完善的職業培訓體系來改善。這樣可以令勞動力對不同工作有更強的適應能力,即使當前工作被人工智能和自動化機器替代,勞動力也可以快速更換自己的工作。其二是鼓勵投資研發、支持科技創新和推動新興產業發展對改善人工智能造成的收入不平等問題有兩方面好處。一是新技術和新產品可以提高市場中的競爭程度,防止市場集中度過高。二是新的生產技術和新興產業將帶來新的工作崗位,提高勞動力需求,從而抑制資本收入份額不斷上升的趨勢。其三是鼓勵創業,為創業者提供更多政策和金融支持,提高創業者的市場競爭能力。這樣可以提高社會流動性,也能緩解收入向頂層集中的問題。此外,收入不平等并非一個新問題,常用的政策工具也都可以用于緩解因人工智能大面積應用帶來的收入不平等問題。例如,最低工資、累進所得稅、社會保障制度等。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